话说某年春末夏初,我从市场上买回来一小把如大针一般粗细的辣椒苗,个个垂着脑袋,一副萎靡不振的姿态。栽在菜畦里,浇上水;过了一夜,小苗儿个个精神抖擞。
一天,我准备午餐。烧好稀饭,馏好馒头,炒好了土豆丝,决定再加一个菜——土鸡蛋抱辣椒。从没有见过这种长而细的线辣椒,摘了一把,去蒂淘洗干净,由于这种线辣椒太细,不能去掉里面的种子,只好带着种子切成细丝。手指刚刚接触切开的辣椒丝,已经烧灼灼的疼痛麻木。看样子,是个厉害的主。用开水焯了三遍,凉水拔了六遍,才炒成金黄色的土鸡蛋抱辣椒。妻儿每人吃了一筷子,就大呼“辣死了”,又是给自己的嘴扇风,又是猛吃馒头、喝凉水。我斗胆搛了一根细辣椒丝入口,微微嚼动,但觉口腔内充满铁锈、羊肉的混合滋味——腥膻异常,口腔内似乎有一块烧红的炭块。我们谁也没有再敢吃一丝辣椒,勉强就着馒头和稀饭拣吃完里边的鸡蛋。好嘛,还没有吃晚饭,老婆和儿子直奔厕所,居然被这厉害的辣椒辣的闹肚子。
老婆大怒,一口气拔光所有的辣椒棵。朱老师路过问其故,老婆说如此。朱老师是吃辣椒的高手,年轻时与人打赌,空嘴吃了一大碗通红的朝天椒辣椒粉,差点烧瞎了一只眼睛。朱老师不相信,摘了一根才脱离泥土辣椒棵上的线辣椒,爽快的咬了大半。但见朱老师,汗出如浆,头顶冒出丝丝白气,如同武林高手偶遇强敌,调动全身真气奋力一搏;眼泪也下来了,一脸不可思议变换着的表情。良久,朱老师伸出大拇指:“够味!我还真没有吃过比这更辣的椒子!可惜了,都被你薅下来了!”
近读汪曾祺的《岁朝清供》,老先生在《五味》说了四川辣椒的厉害,“在川北,听说有一种辣椒本身不能吃,用一根线吊在灶上,汤做得了,把辣椒在汤里涮涮,就辣得不得了。云南佧佤族有一种辣椒,叫“涮涮辣”,与川北吊在灶上的辣椒大概不分上下”。此种辣椒到底有多厉害,由此可见一斑。
苏北辣椒王,一般数朝天椒。这种变种的辣椒名副其实,经霜一染,变体通红,长在辣椒棵顶端,如同倒置的自攻螺丝,尖头朝上,威风凛凛。摘下、洗净、晾干磨成粉,把炼出来的滚开的羊油冲入盛有辣椒粉的器皿里,候凉就是辣椒油。朔风凛冽,雪花飘舞,天寒地冻,把烧好的滚烫羊肉汤佐以一汤匙通红的辣椒油,挺硬的辣椒油见热就化了,红彤彤盖满汤碗。吸溜一口,鲜辣具备,胃部登时温暖熨帖,五脏六腑各安神位,同气连枝;额头马上沁出汗水,全身暖洋洋的,如坐春风。那个美啊,可意会不可言传。
苏北给这种辣椒取了一个传神的名字:望天猴。在苏北,你说朝天椒,一些人可能面露疑惑之色;但是,一提望天猴,没有人不知道。望天猴不是最辣的椒子,最辣的要数辣椒的老家——墨西哥朝天椒。据说墨西哥,每一年都举行吃辣椒比赛,小如红樱桃的墨西哥朝天椒,只要能吃上小手指盖那么大,就可以获得冠军。这种辣椒,霸道非常,掰开一枚,离你的嘴尚有半米,凭空一划,你的嘴马上变成猪八戒的嘴了——全部肿起来。一个小青年,投机取巧,囫囵吞了一整个墨西哥朝天椒,理所当然获得冠军。他意气风发的站在领奖台上,准备接受最高奖励;可是他的头顶冒出了浓烟,瞬间身体也闪动着如金蛇狂舞般的火焰——他自燃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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