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民生说服了众人,把一块钢板放在父亲的骨灰盒之下,才闭上棺材罩面,他的眼泪簌簌而下。
阮民生对父亲阮自仲熟悉而陌生。阮自仲对爷爷阮经天百依百顺,但偶尔对爷爷说出的话,连阮民生也感到呛肺管子。不过这样的情况不多。他把父亲这些典型的发火时刻集合起来,就发现一个规律:当父亲疲累、痛苦到了极点,就对着爷爷发起雷霆之怒。
他上小学时,放了下午的学,一直帮着父亲往家里运生产队分给的红薯。忙活到天黑,也没有把堆在大田地的红薯运完。父亲好不容易借来了一辆平车,半夜才把最后一车红薯拉到家,全村已经漆黑一片,除了他家还有点灯明。父亲对着已经烧好汤爷爷,电闪雷鸣般的发作起来:“老不死的,如果你不拿那块该死的钢板,我能回家吃苦受累吗?”爷爷不辩驳,抽了自己一个响耳光,蹒跚着回屋去了。
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,家里的麦子获得了大丰收。父亲在脱扬机上整整打了一夜麦子,被灰尘罩成了土人,只有牙齿还是白的。爷爷到打麦场喊大家吃早饭,父亲一步跳到爷爷身边,咬牙切齿的骂开了:“老混蛋,都怨你手贱!”爷爷啥也不说,掴了自己一个耳光,灰溜溜的走了。
他不敢去问父亲其中的原因,父亲偶尔发作的脾气阵势,吓破了他的胆。偷偷问爷爷,爷爷不搭腔,就是摇头流泪。问母亲,母亲不理他。问急了,母亲就狠狠的掐他,拧他,还低吼:“小少爷呀,你就让咱家过几天清静日子吧!别再找事了!”问大伯、伯母,小叔、婶娘,他们均嗤之以鼻:“陈芝麻、烂谷子的事,小屁孩瞎打听啥!”
直到他去南京上大学,在坊间听到的信息综合后,才了解了一些其中的内容:阮自仲是本村,也是本乡,第一个考上南京某重点大学的农家子弟。读大二时,阮经天心血来潮,非要到南京看看儿子。去过后,却把哭哭啼啼的儿子领回来了。亲戚朋友、邻居百姓,都来询问原因,他们父子关起来门来谁也不见。大伙逼急了,阮经天上吊了。幸亏发现得早,给救了下来。从此,谁也不敢再提这件事了。
他去这所大学去打听,去了多次,都无功而返。直到后来找到了,当年负责打铃铛的一位老校工,老校工告诉他了一些相关的情况:一位苏北来的老汉,到学校来看望读大学的儿子,偷了大学的东西,被抓获了。结果老汉的儿子被开除了,据说,如果老汉的儿子坚持上学,老汉就要入狱判刑。
到底偷了什么?他托了好多人,也没有打听到。直到爷爷去世,这仍然是一个谜。父亲年迈了,对此只字不提。直到父亲去世前一个月,才告诉他,前提是他先要答应父亲提出的条件:第一,他必须发誓,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。第二,他必须操办一块钢板,给父亲陪葬。父亲说:“我的一生,全部毁在一块钢板上!”“钢板?”“就是以前,学校老师用铁笔刻蜡纸,蜡纸底下的垫附物,比切菜刀窄,但比切菜刀长。在上面刻好蜡纸,然后去油印机上推印讲义,发到学生手里,做试题,或者考试。”“偷那有啥用?”“你爷爷当时鬼迷心窍,他就想偷一块钢板,打一把锋利的切菜刀!”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