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苏北迎来了2018年的第二场雪,冰天雪地,气温骤降。天光向晚,西北风更加凛冽,禁不住令人缩手缩脚,简直有严寒考验生命活力的严峻,禁不住怀念老家的牛屋。
童年时代,老家的牛屋,一律土墙草顶,有高高的夯土墙大院,破烂不堪的栅栏门,如果要拍摄《水浒传》里的“大军草料场”,简直不要做任何增删,只要请来扮演林冲的演员,披着破披风,戴着毡笠,扛着花枪,挑着酒葫芦到来,就可以拍摄“火烧大军草料场”一折戏了。
牛屋是老少爷们的乐园,特别是喝过汤,室外冰天雪地,寒不可当时。老牛倌只要一上夜影,就在牛屋的屋当门,燃起火堆,上面架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大树疙瘩,槐木的最禁烧,能烧到黎明。早去的社员,首先抢占老牛倌的床帮,坐成最舒适的姿势。来的人多了,就不能坐得周吴郑王,得斜着身子,半个屁股空着。一排老爷们屁股相切,掩着肩膀,要是高矮胖瘦一样,简直就像三军仪仗队坐得这么整齐。来晚的就坐在火堆旁横放的树干上,再来晚的,就只能站着,或者靠在牛槽上。我们孩子们,就在大人的腿边,钻来钻去,有时被大人呵斥:“老拱啥,像蛆一样,得老实一会了,好好听呱!”拉呱的多是老硬爷爷,他是老光棍,会唱大鼓《十把穿金扇》,唱不好,也没有鼓架、大鼓、鼓槌、响镰(两块半个椭圆形的熟铜板,夹在大拇指和食指间,松松的拿着,一晃动手腕,两块铜板就相互碰撞,发出悦耳的节奏声。配着敲鼓的节奏,唱大鼓有声有色。),就改成说书。大鼓戏有固定的韵脚,说出来,虽然不如唱出来好听,但也朗朗上口,加上曲折的情节,大家听得如醉如痴。孩子们也听呆了,傻呵呵的看着老硬爷爷,流哈喇子。说上半个时辰,就有有号召力的人叫停,让大家出去撒尿。老牛倌就吼起来:“都去粪坑沿上去尿尿,不能尿在牛屋门口,臊气能熏死人!“不出屋的,就给老硬爷爷敬烟、敬开水、敬烧熟的红薯、土豆,或者是烤的黑不溜秋的窝窝头。
等大家都回来,坐着的、站着的、靠着的都安稳了,老硬爷爷又开始说书了。一般休息三四次,已经到了深夜,渴睡的人都走了,只有听说书特别上瘾的,还要求老硬爷爷说最后一段。这时,老牛倌就动作起来,不知道从哪里鼓捣出来一捧料豆子(炒黄豆,在石磨上碾碎,喂牲口会上膘的。),给每一个晚走的半把,打牙祭,老硬爷爷能得到一大把。
等大家都走了,老牛倌还得给牲口拌草喂养,特别是马。马是要吃夜草的,因为它是直肠子,“马无夜草不肥”,就是这个道理。给马拌完草,加了黄豆粉,老牛倌就要上床了。睡在床上,老牛倌也不得安生。马、牛和驴,都拴在一个屋子里,牛和驴捞不到吃草,就挑衅吃草的马,它们常常打响鼻、头乱撞、腿横踢。老牛倌就在床上挥舞拌草棍,呵斥、吓唬不安生的大畜生。突然,牛圈里,传来凄惨的嚎叫声,差一点没有吓掉老牛倌的魂魄。顶着被子蒙上头,凄厉的哭声,还是没有停止。老牛倌只好念着“阿弥陀佛”,钻出被窝趿拉着鞋,下来看看。原来是一只倒霉的黄鼠狼大概也想靠近火堆,得到一些温暖,不料被老牛倌挥舞的拌草棍,打折了腰。
当时,生产队里有一头特别健壮的牯牛,长着两只岔开的牛角,足有半米长,而且牛角尖冲前,威风凛凛的。半夜争草料吃,把一匹健壮的大青驴,豁开肚皮死去。第二天,社员就分驴肉吃。村长和队长,把内脏留下来,准备晚上在牛屋里,打打牙祭,喝点地瓜烧,不料半锅内脏快吃完了,还是没有吃到驴心。两个头头吵吵起来,如果没有人劝说,他俩非打起来不可。驴心哪去了,只能是他们中间的一个,有权、有胆量藏起来,据为己有,而他们谁也不承认是自己藏得。其实那个硕大的驴心,被一个眼明手快的小伙伴偷走了。大人们只顾在上面分驴肉,小家伙从大人腿下,暗度陈仓,把驴心顺走了。
此后,老家的牛屋,曾经有一段时间,就是大雪半尺,也没有许多人去烤火、听书。直到我爸应邀去说评词《水浒传》,老爸是老师范生,熟读《水浒》、《三国》、《西游》、《说岳》、《三侠五义》等等。大家特别认可他对“驴心事件“的评说:弄不清的事件,为什么非要个水落石出呢?非要弄个究竟,只能无的放矢,绾一个疙瘩放在一边,不行吗?这就是郑板桥所题写的:难得糊涂。
冰天雪地里,老少爷们又都聚集在牛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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