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飞鸾使出了洪荒之力,还是没有说服自己。她不敢走大路,悄悄沿着房后的林间小径,奔梨树湾而去。
一走出自己静寂的小院子,她禁不住深深的吐了一口大气,似乎吐出了数十年的压抑。这是一条属于她自己脚步的小路,绝少能遇到行人。如果说还有第二个人走过,那只能是她念念不忘的藏在心里的范青春。近四十年来,她天天去看他,他从来不肯见他,不和她说一句话。
为了排遣自己的和外界的压力及异样的眼神,她把头低了下来,为四个弟弟当牛做马。等最小的弟弟的女儿出了嫁,她要抬一抬低了几十年的头时,一句话砸过来,令她泪如雨下。她把四个弟弟家所有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,嘘寒问暖,置办嫁娶,简直操碎了心。最小的侄女要登上接亲的花车去婆家了,她看到侄女雪白的婚纱上粘了一片糖纸,她分开众人挤上前去要揭下来,不料“嗤啦”一声,扯裂婚纱。小弟媳妇勃然大怒,一巴掌扇过来大骂:“嫁不出去的货,死去吧!”
她关闭了自己的小屋的门,任谁叫喊也不开。大家都走了,她发烧了。幸亏不保温的热水瓶里有半瓶凉开水,外窗台上放着一马夹袋酥梨和点心,不然她就饥渴死了。
还是不能放下死鬼,还得去梨树湾看看雪白的梨花,还得看看那些腰身挺拔的小伙子,熙熙攘攘的人流,然后就归去吧。她感到太对不起自己,如果不出门就死去,连这人间的四月天也辜负了,她不死心。
她在自己的苹果园里给他造了一座衣冠冢,里面只有她给他做的一双千层底的布鞋。他当兵前临走的那天晚上,他们在衣冠冢的位置整整相拥了一个晚上。他揽着她,她靠着他。他说:“我从部队回来就娶你!”回来的他,被安放在烈士陵园里。她没有名分,只能埋下给他做的一双鞋。
死鬼的坟茔上只有几朵开放的荠菜花,她想薅下来,想了想还是留下了。她给他磕了一个头,幽幽的说:“我的青春……”她说不下去了,泪流满面。
走出果园,越过一道沟渠,就看到了处在大沙河之滨的梨树湾。她感到自己的心在“怦怦”的跳,黑压压的人群都是自己的范青春的模样,多好啊。她看看四周无人,她要飞跑过去。才甩开臂膀,提起腿,突然听到了呼救声。天哪,一位开着三轮电瓶车的人,把车子开到沟渠里去了。
再一次使出洪荒之力,才把这位须发皆白的老汉救出来。湿漉漉的老头哈哈大笑:“你是章飞鸾?”“是啊,你是——”“我是岳原子啊,范青春的战友!”“老不死的,要知道是你,我才不救你哪!”她禁不住“吃吃”的笑了
“我都派了三批媒人去你家求婚,结果都让你骂出来了!”“我心里只有范青春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“我知道。你已经对得起他了,你却苦了自己!”“你咋知道我苦啊?”“要不是我半夜三更给你偷偷送去几个酥梨,你还有命在?”“酥梨和点心是你送的,凭什么?”“凭我是老范的战友,凭我们在老山前线出生入死;凭我死了老婆,凭你还是独身!”“你老婆尸骨未寒,你就派媒人来?”“对死者最好的怀念,就是生者好好的活着。人死如灯灭,你能守得住啥?”“咱们都多大年纪了,人家不笑话?”“满堂儿女,不如半路夫妻!我能照顾你,你能照顾我,这就够了,你还想啥?”“我可是黄花大姑娘,你娶得起我吗?”“开价吧!你有价,我就娶得起!”“一百万,你有吗?”“巧了,我正好有一张一百万的存折。你现在跟我回家,我到家就给你。”“真的?”“谁能哄你!多少钱也难娶到这么古老的黄花大姑娘啊!” 她轻轻的打了他一下,脸色绯红的说:“傻样!谁稀罕你的钱。咱们快走吧,别冻病了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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