泪眼婆娑里,我有见到了你——姥娘。
姥娘若健在,也已经101岁了。
姥娘哺育了六个儿女。姥爷在孩子们尚未成年时仙逝。接着大舅亦丢下二女一子随姥爷去了。随即是大姨丧夫,三姨投井。
听我娘说,我来到世间,眼睛灵动。姥娘是佛教徒,认为我是童子转世,需用恶名镇住,否则难以成人。我家兄弟三人,我居末,因而征得我父亲的同意后,取名“三臭”。我爸对我的来临有些不满意——认为我是个女孩最好,所谓儿女双全,在我的肚脐生疮看医生时不太积极,以致姥娘再见到我时,我的腹下已鼓起一个大疮包。姥娘也是唯一一次骂女婿,当然是臭骂。我爸特倔强,然而被骂后,三天不敢与我姥娘照面。
我家早年极其清贫,父亲教书薪水菲薄,母亲又有胃病,姥娘既得照顾家里,又得关心接济我家。她深受封建礼教的迫害,裹了脚,走路十分不便。姥娘常常半夜起身,擓一四升箢簱面,碎步而来。母亲数次早起开门时见到姥娘斜坐在我家门槛上——她已没有力气喊门了。
儿时我常驻姥娘家,与姥娘共居一室。夜里醒来,总发现姥娘烧香、念经。我喊她:姥娘,你咋还不睡觉?她从蒲团上立起坐在我的枕边,抚摸着我的脑瓜笑吟吟:我家臭先睡,姥娘烧完这炉香就睡。当我再次醒来时,姥娘还在诵经。
上师范时,我从学校捎来一台“红梅”牌相机,我把姥娘安坐在院子里我栽的小杏树旁,要给她拍照,姥娘紧张起来,手足无措。我说:“姥娘,你念一段经文吧。”姥娘念了起来,神态平静、安详,我揿下快门。等到我把冲出来的照片送到她面前,姥娘拿着自己的照片笑吟吟,连说:还是我家三能,还是我家三能!
小杏树已有碗口粗细了,然而我的姥娘已仙逝十年了。杏花又开了。我在杏树下,端详着姥娘唯一的一张照片,她还在吟吟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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